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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日冷过一日，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到空中凝结的白雾，瓦片上盖着薄薄的一层霜，眼看便要入冬。中泽庙处于山谷深处，靠近沼泽，湿气甚重，晚间被子冰凉潮湿，每日饭食也日渐简薄。
一开始秦司祝对吴慎等人寄予厚望，希望他们迅速破案，因此甚为殷勤；现在迟迟未有进展，他的心思也淡了。庙中道士察言观色，本来就对他们几个没有好感，司祝态度有变，底下人当然更恶劣三分。
“现在此案的关键，是秦司祝觉得有人要害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影响到整个案情的动机。”吴慎总觉得不至于，又不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不过是荒郊野外乡里一座破庙，有必要杀得你死我活么？可秦司祝言之凿凿，也没法不信。
薛珠从王太子处来问消息，听吴慎之言，不屑道：“你知道什么？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而来。别说是中泽庙，我跟随王太子巡查民间，还见过为了半亩薄田，兄弟阋墙，互殴搏杀的呢！”
也许在富人眼中，根本不在乎的那么一点儿蝇头小利，穷人就得拼命才能获得。
“更何况这座中泽庙，也并非小破庙。”薛珠沉吟道：“王太子对泽中女神似乎甚有好感，曾于壁上题诗。近年也曾来进香数次，若是不出意外明年也会来此消暑。秦司祝能亲自为王太子奉茶讲法，你说这庙中道士怎能不争？”
王太子还来过这儿？吴慎吃了一惊：“王太子怎么未曾提过此事？”
薛珠不耐烦反问：“难道王太子什么都要告诉你么？”
你要是早告诉我也许就不会走入误区啊！吴慎心中埋怨，不过也不敢宣之于口，只皱眉思索：“那么说来，秦司祝也曾见过王太子？”
薛珠点头：“有那么一两次。”
吴慎毛骨悚然，又问道：“那中泽庙法事，王太子不会来过吧？”总不至于秦司祝是为王太子猎艳？这说出去也太狗血。不过这些世家子弟皇亲国戚往往都有怪癖，谁又能知道？
薛珠大怒，喝道：“休要胡言乱语，王太子何等尊贵，怎会搅入这等污秽之事？你不准乱猜！”
当侦探就是得发散思维啊……至少要有怀疑任何人的态度，不能先入为主一叶障目。不过吴慎问了王太子的行程，又去查看题壁，可以确认王太子驾临中泽庙，一次是春天，一次是夏日，无非为了踏青消暑。而法事在秋冬之交，确实与王太子无关。
这只能证明中泽庙司祝这个位置，确实颇有分量，不但是乡间土皇帝，也有手眼通天，这样的利益应该有人豁出命来争夺了。
事实上秦司祝的一众道士徒弟，除了李虚之外，每个都是各怀鬼胎。他们原本也只是普通乡民，除了对神的愚昧信仰之外，加入中泽庙无非是为了好处。如今秦司祝年事已高，又无子嗣，每个人都毫不讳言想要接任司祝——当然对于试图戕害秦司祝的指控都矢口否认。
中泽庙弟子众多，个个都有嫌疑，可无论谁都没有证据。而且他们互相攻讦，都指摘其他人才是谋害师父的凶手，至于自己当然是纯洁无暇的白莲花。
这一日吴慎再问负责庙中财货的仓头道士周明，此人肥胖魁梧，脸上有一颗黑痣，他是其他师兄弟指证最多的一个，自己却浑然不觉，只骂骂咧咧说别人不是：“吴先生你不知道，别看大家都在一座庙里，斗起来却也凶得很。以前还能装出和睦模样，这次死了人那可就都遮不住了。”
如果说火头道士之死对案件有什么帮助的话，那就是原本看上去一块铁板的中泽庙瞬间变得四分五裂。之前他们联合起来反对外人，这会儿却只忙着内部倾轧，没有了之前一致对外的精神。
吴慎也就直截了当地问：“火头道士可曾侵犯李氏娘子？”
周明咬牙道：“这事我实不知，不过他类似之事做得也不少，我总说他会惹出事端。这下可好，被人灭了口吧？”
他们俩背景相似，年龄相仿，在庙内又都负责俗务，所以关系还算不错。这次火头道士出事，周明兔死狐悲，紧张得很。
“那是谁害了火头道士，你可有知道什么相关之人？”基本上每个弟子都会指出一个与自己不睦之人，吴慎的询问也就漫不经心。
周明一开始也只是随意瞎指，不过今天似乎另有想法，他踌躇良久，低声说道：“吴先生，其实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慎正愁没线索，连忙问：“什么事你但讲不妨，只要和案子有关。”
再不能破案，充满被害妄想的秦司祝估计挺不下去，到时候李九还真得沉泽。群情汹汹之下，吴慎也无力阻止。这几天他把中泽庙上上下下都问了一遍，仍然全无头绪，正自抓瞎。
周明回头看了两眼，鬼鬼祟祟道：“火头道士死的那晚上，我曾见他与人在偏殿争执……
这么重要的事你之前没说？吴慎连忙问：“是什么人？”
周明犹豫了半天，嗫喏道：“之前我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可这几日庙里的情形越来越不对，所以我想起来此事，还是告诉吴先生。”
他吞吞吐吐，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是小道爷李虚。”
吴慎一怔，突然意识到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别的道士举报过。这一段时间中泽庙人心惶惶，众道人为求自保，都在疯狂地攻讦他人，但李虚一直没有成为目标。甚至在每个人的口中，这位小道爷都是四平八稳，没有任何错处。
他可是秦司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理应是最明显的目标，却没有任何人针对他，那岂不是说明他的人缘好得可怕？
吴慎想深了一层，对这个年轻的道士突然多了一分忌惮。周明走后，孟庆岩迫不及待：“这是一个新的线索，我们赶紧追问李虚，看他怎么说。”
中泽庙里面从上到下孟庆岩几乎每个人都怀疑过，或者说他干脆就是对每个人都有成见，只有对李虚对印象还好，所以也从未把他视为嫌疑人。现在回想起来，这就是个巨大的盲点。
“现在想起来李虚此人做事滴水不漏。我们从一开始来调查李氏娘子案，他象征性地拦阻，但也没与我们撕破脸皮，反而提供了许多讯息。无论是我们、乡民还是庙中的道士，都对这位小道爷有一定的好感，以至于从案子一开始，我们就忽略了他。”吴慎分析悚然。
本来李氏娘子参与法事之后自尽，年轻英俊的李虚其实也有极大的嫌疑，但从一开始他就居高临下，吴慎根本就没把这人当作嫌疑人，下意识觉得他不会也不屑做这种事。此后火头道士被杀，吴慎询问李虚，更多反而是把他当作协助者来寻求帮助，甚至没有想一想这人会不会有杀人的动机。
“我们要是直接去问他，恐怕还是会无功而返，这人的段位太高了。”吴慎皱眉，反思自己每次与李虚的交谈，仿佛都有点被人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
孟庆岩昂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如果真是凶手，一定会做贼心虚，我们单刀直入，且看他作何反应。”
他一向都没有什么弯弯绕的脑筋，遇有怀疑，立刻去问。他就不信人犯了罪会一点都不心虚。吴慎无可奈何，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便随同孟庆岩一起去找李虚，问他当日情形。
正如吴慎所料，李虚镇定自若：“那日与火头确有口角，不过是厨房中账目小事。他手脚有些不干净，被我发现，故而教训。但数目也不大，所以为死者讳，我并未明言。”
他取来账本，指出讹误之处，可以明显看得出来，确实火头道士在其中揩油了不少。李虚管理中泽庙俗务，他去训斥火头道士，理所当然。至于事后没有主动提起，似乎也说得过去。
孟庆岩怏怏，他原本是兴致勃勃而来，没想到仍旧一无所获，回头对吴慎抱怨：“这案子查下来真是憋屈，群氓愚昧，道士诛心，尤其这李虚处处谨慎精细实在有力无处使。”
吴慎却有不同看法，他沉吟道：“就是因为他一点错漏都没有，所以我现在反而更怀疑他了。寻常一个乡中小庙无所图的道士，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除非是天生圣人，否则的话，定是个伪君子无疑！”
什么人都说他好，什么错处都挑不出来。秦司祝这般挑剔古怪的性情，对这个徒儿还是赞不绝口，甚至主动说他不会嫌疑最大，就更不用提其他人。无论什么事去问李虚，李虚仿佛都早就做好了准备，云淡风轻的反常，反让人觉得必有妖孽。
孟庆岩渐渐习惯了吴慎的口不择言，听他亵渎圣人，也只暗中念了两声“罪过”，思忖道：“只是关键该如何揭破此人的假面具？”
吴慎苦思不得要领，这时候秦司祝又派人来催：“吴先生，到底是谁害来李氏，谁杀了火头道士，可查出来了？若是再无进展，李九关押日久，我们要照乡中惯例沉泽了！”
本来就已经逼近了秦司祝的最后期限，秦司祝带着被害妄想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忍耐不住。吴慎眼睛一亮，拍手道：“吾有一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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