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吴慎不再想办法拖延,直说此案暂无进展,不再为李九争辩。秦司祝觉得诧异,不过他也早失去了耐心,恐惧需要暴力来消弭,当下就拍板,三日之后便将李九沉泽,算是给这一段乡中奇案告一段落。
吴慎遣班亮去王宫报信,当夜薛珠便匆匆赶来,一见吴慎便无好声气:“你来泽谷乡查案,耗费这些时日,便是这么一个结果?早知如此,让县衙断了李九有罪,远远流放,这件事就此了结不就得了?”
依照地方官员捂盖子的想法,这么做最为经济,牺牲李九一家,换得地方安宁,何乐而不为?奈何李氏娘子一案已经捅到王太子案前,王太子虽然手段高明,但到底年轻,还有几分血性,见不得冤屈,还是执拗的想要一个真相。
所以才有了吴慎下乡的机会,可最后还是以李九一条命作为终结的话,这中间的曲折未免就太浪费了。
吴慎胸有成竹答道:“我自有打算,请回禀王太子,到李九沉泽之日,此案必将水落石出,请他稍安勿躁。”
到了这最后关头,难道你还能绝地翻盘?薛珠还真不信了,讥笑道:“你现在一点儿进展都没有,道了那一日怎么破案?难不成泽中女神,会托梦告诉你答案么?”
吴慎大笑:“不错,李九沉泽,以命祭祀沟通神明。我们凡人无法了解的真相,神明自然看在眼里,在浩浩大泽之前,必能真相大白。”
还有这种事?薛珠被吴慎弄糊涂了,她将信将疑,只能回返王宫,向王太子禀告。王太子听了之后也称奇,指示道:“孤不便下乡,那日你就代替我前往泽谷,看看吴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太子对吴慎揭破军粮官一案印象深刻,又补充道:“吴慎此人有些歪才,我猜他不会无的放矢,此案应有结果。”
连王太子都这么说,薛珠只能唯唯称是,暗自腹诽,到第三日上一早赶到了泽谷乡。是日天气寒冷,路边有薄霜,沼泽之上,萧瑟一片,周围乡民都已聚集,熙熙攘攘要看“沉泽”的热闹。
沼泽上以竹排铺了一条小路,晃晃悠悠摇荡,给人感觉不甚安全,小路的尽头搭了一座简陋的祭台。李九被锁在祭台上的竹笼中,呈半蹲姿势,大约是已经麻木了,沉默不发一言。
薛珠找半天没见吴慎,只看到孟庆岩捏紧了拳头站在一旁,似乎与人在争辩什么,偏又没人听他的。薛珠上前问他:“吴慎去哪了?就这么看着李九去死?”
孟庆岩叹息:“他说他有办法,但都这时候了。若是李九一死,此案就没了苦主,终究会不了了之,这叫人何忍?”
他愤愤不平,旁边人听到了反驳他们俩:“李九若是冤枉,也未必便死。泽中女神慈悲明鉴,会将他托上来,若是沉了下去,便说明他真有罪孽,何必叫屈?”
这沉泽原本除了是刑罚之外,远古之时也可以算是一种审判。薛珠听不下去,抢白道:“有冤就不会沉下去?那要不要我帮你试试,把你扔进去看看,要是你无罪,岂不是也该被神祇托起来?”
那人吓了一跳,看薛珠服饰与一般人不同,知是淮阳王宫中人,不敢得罪,默默缩回了头。
孟庆岩早已气极:“你看!大多数人便是如此愚蒙!可怜李九,竟要遭此不测之祸!”
薛珠看了同往沼泽中心的距离,又看了看周围聚拢的人群,在心里判断强行救人的可行性。吴慎那小子不在,否则凭他的剑术,一起出手应该能多几分把握,但这人油滑胆小,恐怕是不会动手。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就听乡民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秦司祝安步当车,施施然从庙中出来,吴慎走在他身边,与他谈笑风生。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秦司祝的一众弟子簇拥在身后,当先便是姿容风雅的小道士李虚。他在乡民中也甚为受尊敬,不少欢呼声也是送给他的。
薛珠瞪大了眼睛,回头问孟庆岩:“吴慎与那司祝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不是来查案,是来搭关系的吧?”
这简直是以公谋私!薛珠对吴慎更为不满,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添油加醋,在王太子面前狠狠告他一状。
吴慎却知道这会儿秦司祝脸上都是假笑,他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今日他们要实行的计划,吴慎费了好大劲才说服秦司祝。吴慎的说辞便是冒一次险,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这才说动了秦司祝。
即使如此,秦司祝走上那摇摇晃晃的竹排,觉得肥胖的身体向下一沉的时候,还是神情变色,差点就骂出声来。
吴慎低声劝阻道:“司祝再多坚持一会儿。”
再坚持个屁!秦司祝心里吐槽,他可不想再一个人往前走了,回头对众弟子道:“诸位,今日李九沉泽,既是神罚,也是神判,本来该我一人主持。但我年事已高,以后这些祭祀大事,都得交给你们,我想了一想,你们都随我一起来吧。”
要是平日,这种在乡民面前露脸的好事他连一滴油水都不会分给众弟子,但今日情况特殊。
一众弟子果然欣喜,想要继承中泽庙,最重要是在乡民中的威望。别看秦司祝老朽刁滑,但在泽谷乡的村民看来,他就是神明在世上的代言人。这些威望便是一次次的祭祀、法事之中积累起来的,以前只要秦司祝能站的起来,就绝不会让弟子来参与主持,能够捞到一两次机会在乡民面前露脸的,大概也就只有李虚一人,其他人连想都不用想。
今日秦司祝居然愿意带他们一起?众目睽睽,至少能混个脸熟啊!几个弟子毫不犹豫,摩拳擦掌,像牛皮糖一样贴到秦司祝身边,谀词如潮自不用说。
吴慎苦笑,我叫你带上一个,可不是让你带上全部啊!你真觉得这么多人一起站上那个竹子搭的祭台不会塌?
他理解秦司祝的想法,吴慎只怀疑李虚一人,而秦司祝是怀疑所有人,或许在他心目中,李虚还是最不可能害他的那一个。如今有机会,当然要一起检查成色。
吴慎不动声色,目光却无声无息地粘在李虚身上。李虚神色自若,但他没有动,因为其他弟子的主动,反而显得他落在了后面,故意拉开了距离。
成了!吴慎轻轻捏了捏拳头,有时候只要一个小小的反应,就能决定自己的判断正确与否。他与秦司祝交换了一个眼色,秦司祝脸上的神情仍然带着不敢置信。
直到刚才为止,秦司祝其实都并没有开始怀疑李虚。吴慎对他说李虚才是幕后黑手,他是不相信的。这个孩子是他从小捡来的,一手调教到现在,纵然自己还防着他,但其实心里也早就认定日后的接班人一定是他。毕竟秦司祝并没有亲生的孩子,李虚就如同他的儿子一样,他以为李虚也会有同样的认定。
然而现实李虚却迟疑了,即使只是一瞬间,就已经暴露。吴慎漫不经心上前问道:“李道长为何踟蹰不前?莫非不愿与司祝同行么?”
李虚面不改色,他快走两步,凑到秦司祝身边,淡然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自当跟随老师,刚才一时恍惚,还请见谅。”
胆子可真大啊!吴慎心中感慨,知道这才是做大事的人,他以眼色示意秦司祝。秦司祝会意,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多随我办法事,礼仪规矩比一众师兄弟更了解,这次就由你来。我与众人在此为你压阵。”
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众道士脸上纷纷浮现失望之色,看来借这个机会,司祝是要确定继承人了?否则这等大事,怎么会交给李虚办理?
李虚却没有动,目光转向吴慎,看了半晌,这才叹息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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