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温淮知就想动身前往尚林寺,刚踏出门庭,就看到一辆马车等候在前。
他未多想,料是等候他人,遂径直越过马车而去。
谁知马车上的人听见动静,立即朝那高挑身影呼唤:"温郎君!温郎君!"
直到车夫喊了两次后,温淮知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于是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一脸疑惑地看着来人。
“老身乃徐家车夫,日日往返京城与此间,昨闻温朗将有此行,特来等候同路,好一同前往,路上有个照应。”徐家车夫笑了笑,面容和蔼,颇为亲近。
二人面面相觑时,温淮知才想起来他是对徐家车夫有些印象的。
徐家车夫常年驰骋两地,此前他也曾有此打算,想去打听一二,只是现下二人并无多少交集,便作罢了。
不过,难得有这个机会,温淮知也不想逞能硬要走好几个时辰到别处去乘顺路的马车,甚至有时情况比较糟糕时,他或许还乘不上,届时只能一路快跑到尚林寺了....
可能寻常人见着了都会吐槽温淮知是个疯子,可这事对于他来说也并非不能完成,只不过会比较劳累。
"既是如此,多谢徐老。那我..."温淮知也知晓,虽然对方不提,自己还是必须主动说出口。
“哎!使不得使不得!”
徐家车夫看了一眼就知道面前这个俊美男子下一句话估计是要给他报酬什么的,虽然他不介意多收一份用去养家糊口,但临走前还是记下了小莲姑娘说的话,公主交代不能收取他任何报酬。
“就当与温朗将交个朋友,老身对温朗将很是好奇,想听听温朗将的故事呢。难得有这个机会,温郎将就别折煞老身啦!”家车夫爽朗大笑,不等温淮知再作回应,便一把将他推搡上了马车。
“温朗将可好好坐稳了,再多推搡恐怕我们今日就要误事了。”车夫叮嘱完毕,挥动马鞭迈步前行。
漫漫长路,温淮知与徐家车夫一路畅谈,倒也消磨了不少寂寞。
适值炎夏,凉风习习,温淮知索性未在车厢内就座,而是出来与车夫并排而坐,边聊边欣赏沿途风景。
久而久之,在一段相对平坦的道路上,徐车夫不经意瞥了眼温淮知,越看越觉得温淮知过于俊美,难怪能引起公主殿下的青睐。
于是车夫眼神微微一动,随口问道:"温朗可有妻室?”
他实在只是出于好奇心随口一问,毕竟能引起公主注意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想来在受宠之前,这温淮知也该有颇多风流债。
听闻此言,只见温淮知眼神微颤,抿了抿唇,良久未回答。
许久后,他才说道:“我不知道。”
此言一出,倒是让车夫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般简单的问题,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他还从未听过"不知道"这样的回答。
车夫转头凝视温淮知,正欲开口调侃两句,却见对方一直眺望前方,神色竟有几分恍惚和伤感。
只见那缕鬓发被风吹拂得有些凌乱,温淮知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夫见状,顿时将原欲出口的调侃生生咽了回去,专心致志地继续赶路。
起初到尚林寺时,温淮知还是会有些紧张,他不知晓时绾眠会怎样惩罚他。
毕竟那一日听到自己说出那番话后,她回头肯定要好好惩罚他的。
若是她回去之后,发现他早已离去,指不定会更加生气。
倒不是害怕惩罚而逃避之类的,他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与人同处一屋,即使过往二人常常相拥而眠。
却不曾想,事态的发展竟完全出乎温淮知的预料。
时绾眠见到他后,非但未曾生气,反而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两人擦肩而过时,她甚至连正眼都未瞧温淮知一眼,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二人处理事务时,她也不再像往常那般紧紧贴着温淮知,亦或是有意无意地来撩拨他,而是与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旁观的长月见状,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想来昨日裴将军匆匆赶回,今日又一大早匆匆离开,定是二人发生了争执,否则以时绾眠的性子,怎会在回来后主动与温淮知保持疏离?
长月轻轻挑了挑眉,没想到这时绾眠的转变如此之快,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裴小将军。
若是她真的刻意保持距离,恐怕二人还有重归于好的可能,那自己就得再多下番功夫,好让裴洲池和时绾眠彻底决裂了。
入夜,温淮知回到住处时,夜已深沉。
此前与车夫谈笑风生,倒也未曾多想太多,可此刻周遭一片静谧,他不禁开始回忆今日少女的种种举动。
要是按往日来说,时绾眠回去见不到他之后,绝对会派人来送话,可是那一日却无任何风吹草动。
他原以为她或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可今日一见,情况却并非如此。
是因为和裴将军见了一面之后,才对他态度转变的么?
她还是选择了他人....
是因不愿那人生气,所以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想到此处,温淮知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凄凉的笑意,但那笑容显得有几分诡异。
转瞬间,他眉头紧蹙,猛地咳出一摊血水。
他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缓缓俯下身去,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布,慢慢擦拭干净地上的殷红。
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丝毫不像是在擦拭血迹,倒像是在抚摸什么。
回到房中,他坐在桌前沉思许久,最终下定决心,给西南领事馆写下一封书信。
他决定,在尚林寺的事务处理完毕后,便去应聘西南领事一职。
这片土地距离京城甚远,生活条件艰苦,而且需要在此任职三年方可回返京中。
但好在任后可直接被授予正六品司业一职,再经过三年的任期,还有一次机会参与通政司的选拔,若能脱颖而出,便可直接升迁为正四品通政使。
常人京城公子定是不会选择这条艰辛之路,毕竟京城乃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所,哪会甘愿背井离乡去任什么小小的司业。
更何况西南之地,那是偏僻荒芜之处,在权势显赫之人眼里,区区六品一职根本算不得什么。
虽说回京后有机会登上通政司殿堂,但那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白白耗费三载时光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司职上,此后方能获得一次参选的机会,而且还须拔得头筹方可算作成功,这与夺取状元无异,难度可想而知。
若是失利,这些年光阴岂不是付之东流?
更何况在家族势力支持下,他们可凭借关系直接授予更高品级,虽不及通政使,但也绝非吊车尾。
往后再加以努力,打点些门路,也不乏升迁至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故而让他们远赴西南,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可温淮知就独身一人,他对京城是向往,当并非眷恋,再说日后都是会回到京城,所以这点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他也有先前的经验作为铺垫,西南之地的生活于他而言无非就是和石林县相似一些,这点他也不在乎。
至于通郑司一职,他是抱有必得之心的,除非凤践离也来参任这一职。
那日在殿堂之上,温淮知就已深谙,这位践国公府二公子必有一番惊世伟业在未来等待着他。
于温淮知而言,输给凤践离,他自是完全心服口服的,因为他能深刻体会到,凤践离的想法与他之间就像存在着一条鸿沟。
而家族势力的优势,无疑能为他们铺平很多康庄大道。
践二公子自无需烦恼温饱之忧,只需专心致志于事,若有所不通,亦有他人为其指引前路,甚至亲自带领他增长见识。
这般优厚的条件,温淮知是无法相比的。
他只能凭自己一人,在谋生的前提下抽出一些时日攻读,遇到疑难时,独自反复思索,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反复撞击,才得以豁然开通。
话说回来,践国公府乃是非同寻常的大家,凤践离断然不会来应聘这等小小司职。
温淮知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情思已然飘然而去。
他此刻只觉得心中激荡澎湃,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就算凤二公子真的来角逐此位,温淮知也毫无畏惧,即便曾在他手下落败。
不知为何,温淮知突然瞥见桌上摆放着一本书籍,正是时绾眠在他生辰时赠与的。
他伸出修长如竹的手指,轻抚书面,内心不禁有几分不舍。
这样的他,却也会有想要逃避的时候。
时绾眠在他生活中,如同一个特例,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底线,可他只能怪罪于自己的放任。
他承认,他无法忘记时绾眠,看到她与别的男子成双入对时,甚至会嫉妒得发狂。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何为嫉妒,哪怕是意识到与凤二公子的差距,他也不过是羡慕。
而如今,他会因时绾眠的一举一动而对他人产生嫉恨,甚至扭曲变形。
先前的吐血令他明白,情感这种东西,掌控容易,却也难如转掌。再这般下去,对二人都不好。
因此,他决定给自己三年时间,好好告别这段情感。
他不敢担保能彻底遗忘,但至少归来之时,若见她已亭亭玉立,生有子女,他心中能做到是祝福,而非扭曲的嫉妒。
这般想来,温淮知好似感觉生活有了盼头。他回到榻上,心如明镜,许多一直徘徊不决的事,一一尘埃落定。
今夜,他难得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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