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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出现在了c4眼前，手指修长，透着一股冷白，环节镂空，隐约可以从缝隙窥探内部构造。
那只手在他额前停留一瞬，但最后又收了回去，紧接着，c4听见s1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机械体不需要朋友。”
朋友也好，爱人也好，都是人类擅自定义的亲密关系，它意味着感情和欲望，会让人胡思乱想。人类可以从胡思乱想中恢复过来，而机械体不能，有了感情就有了被病毒入侵的弱点。
s1斜瞥一眼：“你最好注意点。”
“我很注意啊，”c4吐吐舌头，“说说而已嘛，又不代表什么。”
天幕苍穹，最后一丝日光随时间消弭，日夜轮转，今天无星无月，代替星月照亮黑暗的是在乡野草丛升起的光亮，它们不是萤火虫，只是构造和颜色都相似的团团荧光。
路昂没有朋友。
对一个双腿天生残疾且从小失去父母的少年来说，建立亲密关系是不可触及的奢望，在星舰要遭受他人异样的眼光，在基地也找不到一个同龄人，他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也许只有机械体，非人的物种，才能无视他的不同。
“你好，朋友，我是a233。”眼前的小机器人友好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她的眼睛是玻璃，倒影着路昂的脸，他能看清自己很久没有打理过，以至于显得乱糟糟的头发，还有过分瘦弱的脸颊，不算一个好的形象。
路昂躲避a233的视线，介绍自己：“可以叫我路昂。”
“好的，路昂朋友！”
a233小声欢呼，没有引来任何一个农业型号：“有一个朋友是我的梦想！”
她的确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农业型号，没有机械体会像a233一样喜欢打扮自己，她有一头柔顺的短发，被精心地打理成发髻，而不是简单地盘在脑后。她没有化妆的能力，却依旧用作物妆点发髻，用果实的汁液染红双唇。
她不懂美丽。
但是路昂觉得她很漂亮。
他说：“我的梦想也是这个。”
梦，一个遥不可及的词汇。
机械体不会做梦，也不知道a233是从哪里学来的，应当是学习了人类不经意间说出的词汇，c4捅了捅s1：“她说她会做梦诶。”
s1更正：“她不是这个意思。”
这引得c4的注意：“你也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他还以为只有他和a233能理解梦是什么呢。
“那你也有梦吗？”c4很好奇。
“没有。”s1总是这样，在态度上他是一个绝对标准的机械体，如果不是芯片缺损一部分，他一定和其他机械体一样无趣。
“我有哦。”c4看向他，比划，“我想要一个大一点的房间，要——这么大，现在的太小了。”
实际上c4的待遇已经超越了基地内百分之九十九的机械体，他至少有一个休息的地方，虽然空间狭小得连张床都放不下，比起房间更像是一条无人接近的走廊。
可其他机械体连一条走廊也没有，一是因为机械体不需要休息，持续工作很久，二是他们关机可以直接放回库房货架，省空间。
s1：“我不觉得有梦想是一件好事，梦想意味着倾向，有倾向就有欲望，有欲望就会被污染。”
“哦。”
他不准备听s1的话。
两个机械体就这样默默对视，僵持住了，然而僵持没有持续太久，几分钟后，系统直接通过群体网络找到c4。
【紧急：星舰飞船抵达，请立刻前往迎接，坐标（151.4，272.9）。】
消息独独发送给了c4，无论是s1还是a233都没有收到，话题中断的c4有一点不满，这点不满很快转移到了s1身上，他猝然出手，捏了一把s1的脸颊，然后迅速转身。
逃跑了。
手指余温尚在皮肤残留，很奇怪，机械体的体温向来很低。
没有人注意到s1的出神，a233踮起脚，望向c4离开的背影，跳动的时候头发上的叶子落在路昂腿上：“c4怎么走了？他这么笨，不和我一起向老师学习了吗？”
s1也不知道。
但是，路昂说话了：“我可能知道。”
目光同一时间落在他身上，他还不适应被注视，勇气和声音一起慢慢变小：“博士……我是说我的养父，他说他可能近期会带我一起回星舰，所以，星舰会派人到基地，接替他的职务。”
路昂停顿了一下：“我想，这应该就是c4离开的原因……吧？”
。
c4也没有预料到，代替严博士负责实验所的人那么快就来了。
领导人更迭在人类的意识里向来是一件大事，光是流程就要走很长一段时间，而严峻易博士尚在监察委员会的审查之中。
不过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代替严博士主持实验所的日常工作，科学总要持之以恒地研究。
坐标点就在停机坪。
这次既不需要押送罪犯，也没有需要战斗型和安保型出动的特殊情况，c4看见一个小点穿越穹幕，它像夜空里唯一的星星，而后星星越来越大，渐渐地，出现了一艘飞船的形状。
一声沉重的咚，是起落架与地面碰撞的声响，掀起的气流糊住双眼，但其他感应系统牢牢地锁定了飞船。
升降机对准，步梯放下，舱门开启。
而后十二名机械体鱼贯走出，护卫着其中的人类，c4能看见，那是两名身穿白大褂的人类，一男一女，脖子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白大褂是科研学者常规的打扮，c4知道，在飞船落地的第一瞬间他就迎了上去，恰好在两人踏下最后一节台阶时进入社交距离。
两人中的男性早早看见了他，打招呼：“c4，你好，我知道你。”
他的气质十分干净，应当是混血，亚裔的柔和轮廓上鼻梁高挺，一双眼睛竟然是紫色的。鼻梁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镜片后的眼睛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我叫纪成则，”他笑了笑，再介绍身边的女性，“这位是凯瑟琳·希尔，我的同事。”
主脑适时向他发送了两位人类科学家的基本资料，纪成则的专业和严博士一致，都是研究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开发的，而凯瑟琳是维护群体网络安全的工程师。两人一正一副，共同担任负责人，接手严博士的工作。
比起电子档案，c4却发现，其实他早早地就见过纪成则。
在严博士珍藏的照片里，十五年前于地卫三基地的留影，在拍下那张照片的一个月后，地卫三基地爆炸，三人生命就此湮灭，五人只剩下了两个。
纪成则就是照片中第二个活下来的人。
c4没有提及照片，他什么都没说，用最标准的笑容迎接两名科学家，和其他机器人一道返回实验所。
原本属于严博士的房间里，东西都被清走了，那些杂乱堆放的零件此刻一个也看不见，空荡荡的房间一尘不染。
纪成则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再向c4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他对机械体的态度比严博士更友好。
“我看过你的档案，c4，对s61的事，我很抱歉。”
纪成则说：“不过我相信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不用担心，我很擅长和机械体打交道了。”
他眨了眨眼睛。
很真诚。
他并不需要向我保证什么，c4想，人类有对机械体下命令的权限，而实验所的负责人又是人类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个。
“纪博士，需要我做什么吗？”
“需要你帮一个小忙。”
病毒具有传染性，它会在机械体的日常接触中，随着数据流通传送出去，它会让机械体变得异常，变得自私，最终威胁到人类的安全。
好在c4对s61处理得非常干净利落，维持基地的运转，目前风平浪静，还没有发现第二例机械自体病毒。
“但是你知道的，病毒具有潜伏期，现在安全不代表以后安全。”纪成则忧心忡忡，“你的档案非常干净，c4，我很信任你，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来做。”
“我需要你对全基地范围内所有机械体做一次检测，收集他们的数据，不仅要处理中了病毒的机械体，还要确定它们不再有异常行为，这样我才会安心。”
事实上，全基地异常最大的机械体就站在你面前，他脑子没了，纪博士。
c4不敢问，c4也不敢说。
他只敢弱弱地说一句：“哦。”
偷偷在程序里记录，他才没有中病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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