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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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继续闲话，忽然，三郎停了下来，外面有更鼓声，数了数，入三更了。三郎转头看向樱娘，目光温柔，唇角含笑，樱娘被他看得满面生晕，垂头不语。三郎拉住她，笑道：“樱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安歇吧。”

樱娘只低着头，半响轻轻的嗯了一声。二人站起身来，三郎轻轻拉住樱娘的手，二人一起向鸳帐而去。

一夜温存，樱娘疲乏至极，然而天刚蒙蒙亮，她还是按时醒了，顿时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叹了口气，还是准备起床。环着她的腰睡的正香的三郎，被她惊醒了，朦胧道：“樱娘你要去哪里？”

樱娘道：“寅时了，是不是该给婆母请安了？”

自她及笄后，母亲打听了唐家人的规矩，就一直训练她的起居习惯，她如今已习惯了早起，眼下不正该表现下她林家的教养？三郎一听，立刻就笑了，伸手将她抱的更紧了，安慰道：“咱们这才新婚第二天，哪有那么着急。再说了，你这也太早了，娘肯定还没起来，你若是去了，娘不得不早起，心中肯定不高兴。等我们用过早餐，我陪你一起去见娘。”

樱娘忐忑道：“这不好吧？”

这和说的不一样呀。三郎笑道：“放心，没什么不好的。”

说完卷起被子将两人裹紧，又亲了她一口，安抚道：“别瞎操心了，快继续睡。”

樱娘本就累的很，不过是心中担忧规矩，这会见他说的轻松，便也信了三分，安慰自己道：“那就再睡一个时辰，卯时一定起。”

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樱娘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她惊慌坐起，大声唤道：“红袖，红袖。”

红袖依言过来，樱娘责备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也不叫我？”

红袖低头道：“是姑爷吩咐不让叫小姐，说是时间还早呢。”

樱娘顿时松了口气，又觉得身上难受，忙吩咐道：“你去打些水来，我想清洗下。”

红袖答应着去了。

樱娘沐浴完毕，正对镜梳妆，三郎回来了。他似乎刚锻炼过，身上还带着热气，看见她梳妆，顿时来了兴致，坐在一旁的榻上认真观看。头发梳好了，该妆点面部了，三郎挥手让丫鬟推开，伸手取出螺子黛，要亲自给她画眉。樱娘甚是局促，想要推辞，三郎轻声道：“别动，听话。”

樱娘听了，立刻乖乖不动了，脸红的似云霞，只垂目不敢看他。三郎不是画眉的熟手，画了几次都不甚满意，只好擦了重新再画，折腾了好几遍，方才满意了，左右看了看，向樱娘道：“你看好看不好看？”

樱娘瞥了镜子一眼，心中羞得很，只胡乱道：“很好看。”

三郎听了，顿时得意的笑了。

一切收拾齐整，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丫鬟们依次上了早点。早点十分丰盛，樱娘在心中暗暗咂舌，不是说唐家家规甚严，历来讲究简素吗？这早点这般铺张，真的好吗？这比他们林家还要阔气呀。她毕竟是新妇，也不好说三道四，只跟着三郎一起，坐下来用餐。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都无话。饭后上茶来，三郎抿了一口道：“待会我陪你一起去见娘。”

樱娘看了看天色，这时绝对已经辰时末了，她忐忑道：“我们去这么晚，真的没事吗？”

三郎笑道：“你放心。娘若责怪，我一定护着你。”

这话说的，他要是护着她，婆母一定更生气，樱娘横了他一眼，娇嗔道：“我若是不得婆母喜欢，那都要怪三郎。”

三郎忙笑道：“好，都怪我，都怪我还不行吗？”

说完又安慰道：“真的不需要那么早。娘也爱睡懒觉。”

樱娘不太相信，只不愿意驳斥他，便笑着应了。

二人收拾好，正要出门。红袖进来报：“小姐...，方妈妈过来了，说一定要见您。”

樱娘奇怪道：“方妈妈的身体好了吗？”

红袖摇了摇头。三郎道：“是你的陪嫁家人？想来是有事，让她进来吧。”

樱娘应了，向红袖点点头。红袖福了福身，下去请方妈妈。

方妈妈几乎是闯了进来，红袖在后面拉都拉不住她。她脸色蜡黄，显然身体还没好，一见到樱娘就叫道：“小姐，错了，错了。”

她十分惶急，几乎要涕泪齐下。樱娘奇怪道：“什么错了？”

方妈妈道：“小姐嫁错了。这里不是桐乡唐家，是嘉兴。”

樱娘一听，顿时惊得说不出话，她和三郎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不是唐公子（李小姐）？”

话一问完，各自都明白了。樱娘心中惶恐至极，不觉瘫坐于地，拿帕子遮住脸，低低哭泣不止。三郎伸手要扶她，伸到半途，却又收了回来，他看了看方妈妈和红袖，沉声道：“我名赵泽，这里是嘉兴赵氏。你们是？”

红袖反应过来，忙道：“我家小姐出身湖州林氏，是林远宁大人的长女。”

赵泽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湖州林氏是官宦世家，鼎鼎大名，嘉兴赵氏却是富商起家，如今士农工商，商为末流，这门婚事，是他高攀了。只是眼下该如何是好？他二人已圆房，却发现新娘错了，时下对女子贞洁要求甚高，一个不好，她的一生便毁了。

本朝对女子贞洁的态度甚是复杂，这源于本朝的开国太.祖。本朝太.祖姓卫，乃是家中独子，年轻时却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直到三十岁了，还没能娶上媳妇。太.祖的亲爹卫老汉，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日出门去山里打兔子，看见有人被毒蛇所咬，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等死，顿时生了慈悲心，不但不顾危险，将那人伤口的毒吸了出来，还把人背下山，找大夫救治，救了那人一命。被救的这人是邻村的秀才公，为人颇有些迂腐，因被这老汉救了性命，便一心想要报答他。

秀才公问卫老汉，可有什么疑难事需要他帮忙？卫老汉叹气道，其他事没有，唯一发愁的，就是儿子一直讨不到媳妇。那秀才公一听，顿时有了主意，决心要为太.祖娶一房媳妇，以报卫老汉救命之恩。然而太.祖当时名声在外，但凡好人家的女儿，谁肯嫁他？没奈何，秀才公为了报恩，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太.祖。秀才公本姓林，女儿名为林秀英，嫁给太.祖后夫妻尚算的恩爱，只是太.祖依旧不肯收心好好过日子，天天梦想着做一番大事业。成婚不到一年，他只说要出去闯荡干大事业，就跑的没个影子，林氏此时尚无身孕，只在家服侍公婆，一心等他回来。

其时已是前朝末年，帝国积重难返，末帝虽有雄心壮志，却奈何无力回天。绝望之下，他沉迷于酒色之中，硬生生把自己给喝死了。末帝活着时还弹压得住，他一死，顿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那是一个英雄的时代，却是无数老百姓贱若草芥、流离失所的时代，对太.祖家更是如此。当时乱兵贼寇层出不穷，今日活着，还不知明日能不能继续活着，家里只有一对年迈的老公母，林秀英一个人艰难的撑起家事，日夜劳，也仅仅保的三口人不至于被饿死。然而屋漏偏逢连阴雨，人走背运时，倒霉事从不会单独来，在这种兵荒马乱、饥寒交迫的年景，林家公母偏偏生了重病，不得不请医延药。这让本就艰难的家计更加难以支撑，无可奈何之下，林秀英便做了一阵子皮肉生意，得了些钱财，为公婆请医治病。然而即便是如此，卫老汉到底苦了一辈子，身体早已朽坏，还是没能熬过这一劫，只有卫老太活了下来。接下来的局势更加混乱，到处都打来打去，无辜百姓常常被殃及，到处都是横死的尸体。两个身单力弱的女人要怎么活下去？林秀英为了能伺奉婆婆活下去，又接着做起了皮肉生意。就这样，她们熬过了那艰难的十几年，等到了太.祖衣锦还乡。

太.祖确实有些运道，离家后很快就投了军，跟着南阳候一起到处征战。他骁勇善战，又心思活络，很得南阳候喜欢。南阳候很有才能，在征战中屡屡得胜，打的其他势力落花流水，费了十几年时间，已统一了大半个国家。他年轻时曾受过伤，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偏这一子还死在征战中，因看重太.祖机灵，便招了他为女婿，愿意将自己的基业传给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将来一定要传位于女儿所生之子。太.祖心中自然愿意，南阳候女儿所生之子，还也是他自己的儿子，这个交易不吃亏。天下打完一大半时，南阳候伤重病死，太.祖就接手了他打下的大半个江山，然后继续打剩下的那小半个，等到天下一统，他登基做了皇帝，才想起老家还有一对爹娘，遂遣人去接爹娘来享福。

太.祖派去的人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找到林秀英和卫老太，将她们接了回来，唯一遗憾，便是林老汉死了。太.祖早已将当年的结发妻子忘了个精光，猛然一看到妻子还活着，瞬间十分尴尬。然而卫老太与林秀英相依为命多年，感情十分深厚，朴实的乡下老太可不管什么皇室脸面，只固执的坚持她的儿媳妇只有林秀英一个，其他的她一概不认。此时，太.祖后宫中已有一堆莺莺燕燕，俱都出身高贵，对卫老太和颜悦色不过是看在皇帝面子上，心中如何能看得上这个乡下老太太，一看她只肯认林秀英，顿时冒出了坏主意。

很快，林秀英过去的不清白被揭开，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国家就没有人不知道的，皇帝顿时大失颜面，雷霆震怒。林秀英本就自觉尴尬，此时名声扫地，更觉无颜苟活，她关起门来要上吊自尽，却被前来安慰的卫老太救下。其时已是太后的卫老太，将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她骂道：“你从小就不是安分过日子的人，二三十岁了，还娶不上媳妇。要不是你爹对林秀才有恩，轮得到你来娶秀英？你拍拍屁股就走了，一走就是十几年，留下我和你爹苦苦捱日子，要不是秀英，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成灰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嫌弃秀英，又不愿意担上薄待发妻的名声，就想法设法的逼她自尽，好全了你的脸面。我告诉你，你做梦。这么十几年没有你，我也活下来了，你要是逼死了秀英，就别认我这个娘，我没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儿子。你不要秀英，我要，秀英做不了我媳妇，那就做我的亲闺女，谁要是想祸害我亲闺女，老婆子就和他拼命。”

皇帝被骂的灰头土脸、颜面尽失，然而那是他亲娘。亲娘威逼之下，皇帝只好和秀英办了和离手续，认她做了妹子，又封了她一个长公主的名头。太后依旧不能放心，只将林秀英移到自己住处，共寝共食，时时刻刻护着，生怕太.祖会下手。然而尽管太后多方维护，林秀英却依旧心中郁郁，勉强过了三四年便去了。她去后第二年，太后也病逝了，去之前还担心林秀英在地下没有人祭祀，临死前叫来太.祖道：“将秀英的棺木移到我的陵墓中，与我一起下葬。我在地下有一碗饭吃，就有她的一碗饭吃。你若是不肯照办，以后逢年过节，你也不用祭祀我，我也不吃你敬的饭。”

皇帝无奈，只得答应了。

太.祖被亲娘压着，勉强善待了林秀英，心里却不大过得去，他余下的人生里，很明显的表现出了这一点，对女子的贞洁看的比较重。上行下效，社会上也渐渐开始看重女子贞洁。对于林秀英，清流读书人中间，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读书读的迂腐了的，认为林秀英在将婆母交到丈夫手中后，就当立时自尽殉节，方算合了女子本分。一种则认为林秀英可怜可敬，皇帝未免太过凉薄。然而，不管他们是怎么看待林秀英之事，大家娶妻择媳，还是不约而同的将贞洁清白看的很重，社会风气日渐严苛。

自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时刻牢记名节清白重于性命，也难怪林樱娘一朝得知真相，立刻瘫软于地，心中惶恐不安。她自幼与唐家定下婚约，下过聘礼，已算是唐家人，如今却失身于赵家公子，形同失节，这正与她一向所受的教育相悖，叫她如何不惶恐。

事情一旦揭开，立刻被报到赵家父母那里。赵家父母忙叫来了送亲的人，那人一听，也顿时大惊失色。这事着实古怪，赵家父母没办法，也为了摆脱嫌疑，便决定报官，请官老爷明断。

嘉兴府此地的父母官，姓颜名景行，比林樱娘的父亲中进士要早的多，两家虽有些来往，却并不亲密，不过是正常交际。这位颜大人素以明断公正而闻名，不比寻常庸碌爱钱之官，赵家人便将此事报到他这里，恳请他帮查明真相。赵家虽是富商巨贾出身，十分有钱，却是自赵泽祖父辈才开始转向读书科举，在官场上并无根基，湖州林家却是鼎鼎大名，族内人才辈出，赵家如何惹得起。万一惹怒林家，破财是小，林家若因此迁怒于赵泽，那才是断了赵家改换门庭的希望。

颜大人接了这件案子，立刻吩咐人先去桐乡唐家，看看赵公子的未婚妻李氏，此刻是否正在唐家。他儿子已经成家，如今在外地做官，在案子断明白之前，特意请老妻将林樱娘接到官宅，自己却只睡在衙门里。又遣人分别去湖州和余杭通知林家人和李家人来。

桐乡距离嘉兴并不算远，三天足够跑一个来回了。那人回来后报，说赵公子的未婚妻李氏，确实在唐家，因着唐家祖母临时不好，唐公子与李氏还尚未圆房，唐家得知此事后，也很是吃惊，已经派了人过来。

在几家派人到来之前，颜大人正呆在官衙里，反复思量这件案子。根据双方陪嫁之人所言，他们都是在中途，被绿林人士堵住，不得不落脚在小道观里，导致新娘子上错了花轿，才有了如今的结果。看上去似是天意弄人，然颜大人断案多年，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他总觉得哪里古怪，偏又说不出来。辗转反侧了半夜，他实在是睡不着，便又披衣起身，去细细翻看众人口供，直看到半夜，终于理出一个个的疑点来。

第一，就是这绿林好汉的事。怎么就好巧不巧的堵在这里？若没有这一堵，两家花轿根本就碰不上。绿林好汉们向来并不跋扈至此，为了解决纠纷，连行人都堵了。按说他们收了钱便会爽快放行，此次为何如此反常？且据赵家雇佣的轿夫说，那些绿林好汉对他们尤为苛刻，他们本是最早来，却一直被压着不让走，一直到后来的轿子都走远了，时间也不太够用了，才肯放他们离开。

第二，唐家雇佣的轿夫，领头之人不曾找到，据说得了赏钱后，便连夜回家探亲了，之后再无人见过他。这个节骨眼上他偏不见了，这难道只是巧合？

第三，据林小姐的丫鬟供述，他们这一行，本来临时跟了个经过事的婆子，却半路吃坏了肚子，腹泻不止，拉的起不了身，一到赵家，就被直接抬到下人房看病吃药去了。若没有这一遭，这婆子定能在当晚就看出不对劲来，也就不用等到第二天才嚷嚷出来了。

这几个疑点一出，什么天意弄人，分明是有人弄鬼。姻缘之事关乎女子终身，又是结两姓之好的大事，何等慎重，到底是何人竟如此丧心病狂，肆意拨动他人姻缘？颜大人心中一阵愤怒，决意一定要找出此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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