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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母亲妹妹,裴如回小院时白木香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廊下,边儿上小财支起矮几,一院的丫环婆子静立,宁神秉息,颇有规矩。
以往裴如未出族时,他院中的丫环婆子也未这样肃穆过,裴如想,真是神鬼怕恶人,白木香喜怒无常,她交待个事,底下人反不敢懈怠。如今召集全院训话,个个垂手肃立,连看门的婆子也去集合了,裴如进门没人知道,他索性也不往里走,便站在油白影壁前的几丛青竹旁看白木香这是要做什么。
白木香威风八面的端起手边的琉璃盏饮了一口,清清嗓子,这才开口,“想你们也知道,明天我和大爷就要去北疆赴任了。你们都是在咱们院儿服侍的,有年头长的,也有年头短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我们就要走了,你们也都各自有了新差使,待我们一走,你们也各有去处。不过,不能白辛苦你们这些年。我和裴如商量着,到底主仆一场,这院里服侍的,按年头算,服侍一年或不满一年的,发一月赏钱。两年的,就发两月赏钱,依次类推,十年八年的,就是十个月八个月的赏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大家原以为大奶奶召集训话原是要耍威风,不承想竟是赏银子,顿时个个惊喜非常,脸上都带出喜色,一院子人都活泼起来,尤其在院里旧仆,算一算自己在大爷身边当差的年份,十来两赏下来,端的是一笔不小数目。就是当差时间尚短的,也有一月赏钱,岂不是白赚。
左右已是交耳窃窃,也有欢喜无说好话谢白木香的。
要知道,白木香自嫁过来,那是一个铜板都没赏过白家下人,倒是很整治了几个体面得脸的下人。要是恩宽的主子,赏赐些个不足为奇。白木香一向跋扈霸道,突然间赏赐下人,而且,她们这些下人已各有新差使,这时候的赏赐,便令大家格外感激。
白木香没再说什么,令关关念人名,小财勾账,窈窈发钱。当下人人得赏,最少的也赏了一月月钱,有些多的足有十几两银子,颇是令人艳羡。不少人心里已是想,大奶奶平时严苛些,心里当真是个明白人。对白木香的看法已是翻天覆地的大改变。
赏过钱,还有每人一个尺头,仆婢们齐声谢赏,白木香打发她们各自去了。
裴如这才抬脚进去,仆婢见到他都纷纷行礼,谢大爷大奶奶的赏,关关窈窈上前服侍,裴如摆摆手,令她们自去忙,裴如坐在廊下栏板上,瞥白木香手里的半盏杨梅汁,视线紧跟着侧移至白木香手畔的半壶杨梅汤,偏生关关窈窈都退下了,裴如以目示意,白木香只顾自己仰着脖子滋溜滋溜喝的畅快,裴如就是把眼看瞎,估计白木香也想不起问他一句。
裴如只好自己吩咐,“小财,拿只琉璃盏来。”
小财跑去拿来琉璃盏,倒是知道为裴如倒满杨梅汁,杨梅汤是冰镇过的,入手微凉,入喉冰爽,在这样炎热的季节,惬意的令裴如眯起双眸。白木香正有事同裴如商量,“你外头小子只带六个在身边,剩下四个已有别的差使,那四人的赏钱尺头我也备出来了,你打发谁给他们送去,也不枉他们服侍你一场。”
裴如令窈窈去叫了司书进来,这事便交给司书去办了。
裴如说,“以后这些事,你全做主便是。”
认为白木香做的很好。
白木香给自己琉璃盏里添些杨梅汁,“你钱都交给我管,这些琐事我自然要操心。”
裴如闻弦歌而知雅意,浅色唇角勾出一抹笑意,饮口杨梅汁,声音低沉清润,“那以后的俸禄,我也都交给你。”
“好说好说。”
白木香给裴如的杯里添些杨梅汁,深觉裴如识趣,白木香满意的视线与裴如含笑的眼睛不期而遇,白木香感觉似是给裴如看透心思一般,连忙轻咳一声,收敛笑意,端正神色。裴如瞥琉璃壶一眼,提醒白木香,“杨梅汁没有了。”
白木香才发现最后一滴紫红色果汁在壶嘴上轻轻一颤,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孤线,滴落在裴如的琉璃盏内,荡起一小圈一小圈的小小涟漪。
裴如眼眸中的笑意丝丝缕缕,白木香抿了抿唇,忽然觉着有些热。
取下白木香手里的琉璃壶,裴如递给小财,“再去倒壶杨梅汁来。”
一阵清风拂来,吹散白木香身上的浮躁,她揉揉脸,觉着怪怪的。她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并没有多理,眨下眼,与裴如打听,“七品县令每月多少银子?”
“不是七品,是六品。”
裴如道,“月湾县是大县,每月正俸二十两,职田十顷。”
“县令不都是七品官么?”
“县与县也不一样,有大县、中县、小县之分,大县县令品阶会略高些。”
原本状元入朝就是六品,裴如只是被外放,确切的说,官职没变。但其实一般朝廷外放地方,官阶都会略提半阶,他的官阶不变,从某种程度而言也是贬官了。
白木香算着,这一年俸禄就是两百四十两,再加上职田的收入,职田十顷,就是一千亩地,职田不纳租不纳税,约摸每年收入能在一两千银子左右。以往都知做官好,可到底离官老爷远,不能亲身体会。想裴如被贬都能每年一千多银子收入,白木香暗暗感叹怪道人人都想做官,委实好处多多。她问,“你先时也有职田么?”
“职田只有外任官才有,于朝做官是没有的。再者,在哪里做官,官职高低,职田数目也不一样。咱们要去的北疆地广人稀,故我一个知县的职田就有十顷,若是苏浙晋冀之地,知县能有一顷职田就了不得了。”
“我老家县太爷听说是两百亩职田,可见朝廷心里明镜一般,越往远处、往贫瘠处做官,给的好处就越多些。”
裴如一笑,“这是朝廷体恤外任官。”
“那到时去了北疆,这地也归我管不?”
“自然,自然。”
裴如喝口杨梅汗,补充一句,“以后咱家的事都由你做主,我也听你的。”
白木香得便宜卖乖的仰起脸,同裴如说,“其实我也不乐意操这份儿心,是太太说的,你管不好这些事,叫我看着管的。”
“以后这些事就得倚仗大奶奶了。”
裴如斯文客气的一拱手,含笑的模样又似在打趣。
白木香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仆婢都喊她“大奶奶”,裴如还是第一次这样叫她,以前裴如都喊她名字的。白木香小声说,“你这样叫我,怪怪的。”
“怪什么,原就当这样称呼。是咱们一直在拌嘴,才彼此喊名字的。在家无妨,明天起程,出门在外,不好直呼其名,你叫我大爷,我叫你大奶奶。”
说到这事,白木香又有些生气,“我刚开始可都是喊你大爷的,是你总叫我生气,我才叫你名字的。”
我,我叫你生气?
裴如都不想提这些事,洞房花烛夜,白木香就嫌他脸色不大好看,臭着脸问他是不是不愿意亲事?裴如是个诚实的人,当下实话实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白木香当时就火了,非但给他一记老拳,还赶他到木榻上睡,从此他俩就开始了分居生活。
当然,裴如没提到他当天一幅驴脸拉两丈长是多么的令人窝火。
反正从此他就得罪了白木香,裴如自认是好心,譬如,食不言的规矩,总得有吧。譬如,说话就说话,甭那样高声大嗓的应该吧。譬如,别家姑娘走路都是袅娜多姿,白木香走路大步流星,他看见总不能不提一句。还有白木香拿热茶烫他娘,把他妹气哭好几遭,驱赶他祖母心爱的大丫环,大闹厨房,抽他院里婆子耳光等等。
当然,这些事都是有原因的。
只看白木香现在还好端端的坐着裴如正妻的位置,就知道发生争执往往不是一方的错。尤其惩治裴家下人,裴如现在觉着,他家下人的确是势利了些。
这些算起来都是让白木香生气的事了,裴如不欲翻旧账,与白木香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以后咱们都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敬你,你也敬我。”
“反正我是人让我一尺,我让人一丈的。”
“是,我就佩服你这一点,有心胸。”
见白木香面露满意,裴如内心拭汗,每每与白木香说话,都有种和山大王谈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白木香到底不是真的鲁莽,裴如先低头,她提壶给裴如的琉璃杯里续满杨梅汁,小声说,“以往也有我的不是。那会儿咱们刚认识,脾气秉性有些摩擦,以后咱们就似朋友般相处着吧。”
“都听你的。”
裴如举杯。
白木香相和。
两只剔透琉璃盏轻轻碰到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白木香双眸弯弯,裴如的眼底也不禁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白木香性情豪爽,碰杯之后咕咚一大口喝去半盏杨梅汁,她喝的有些急,唇角溢出了些,裴如看一眼她唇角那抹深红,白木香有所觉,肉色的舌尖儿向外一卷就将果汁舔去,裴如眼眸蓦然一沉,视线牢牢的攫住白木香的绯红的唇角。
“怎么了,还有吗?”
见裴如依旧看她,白木香伸手在唇角摩挲两遍,那艳色唇角被她擦的愈发鲜艳夺目。
裴如莫明喉间有些发干,他抿了抿唇,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白木香白皙的指尖儿,在她鲜润的唇上来回流连。直待听到白木香的问话,裴如陡然惊觉自己竟在盯着白木香的唇,不自在的别开眼,声音干涩低哑,“没有了。”
者有话要说:
ps: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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