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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捧在手心，放进阿银给他拿来的盒子里。雨越下越大，有一些都顺着缝隙流走了。半九有些急躁，手上的动作也慌乱了起来，掌心里的灰遇了水无论他再怎么抓紧，都会一点点地从手指缝里渗透出去。
“啊！”
他颓然地跪在地上呼号，大雨砸在他身上，他却像失了感觉一般一动不动，紧紧地抱着手里的盒子。纵然是大雨滂沱，阿银却也分得清他脸上的哪些是泪，哪些是水。
半九就这么跪坐着，直到天再次放晴，他才踉跄着起来消失在路口。
“良姜姐，你说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阿银有些担心，换做任何一个人遇着这种情况，心里都不会好受。
“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你我都不是能解开他心里那个疙瘩的人。”
半九抱着盒子回到府上，往日里还有些人气的宅子因着死了人，整个都萧条了不少。仆人走的走，散的散，屋子里稍微值钱些的东西都被搬了个精光。人走茶凉，不外乎就是这个理儿。
进了门拐了个弯儿，发现角落里还缩着一个人。近了看，才发现是他爹，面若蜡色，形同枯槁。衣衫褴褛，狼狈得不成样子。走得近了，才听到他神神叨叨地念叨着。
“不要杀我…有妖怪…都是坏人”
“我有钱…”
“哈哈哈…我有很多的钱…”
混浊的眼看了看半九，走近了几步，然后又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佝偻着背往外走了。手里还抓着一把已经枯了的草。他识不得半九。
那人已经疯了。
世人传这老爷子报了官以后，整个人就疯疯癫癫的，见着谁都要说上几句，也难怪会把本是妖怪的杜仲错说成自己儿子。
万事万物皆有法则，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半九不在看他，兀自往祠堂走了过去。于这种人而言，死了方是解脱，倒不如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却不知存在为何。
半九带着杜仲，踏入祠堂。唯独这里还是如往常一般，毕竟灵位一类的也不敢有人轻易拿走亵渎。上头排列的都是他们祖上的列祖列宗还有宗室亲戚，半九上了香，目光停留在最左边的两个无名牌位上，那是他奶奶和娘亲的。
“奶奶，娘，我带着杜仲来看你们了。他向来懂规矩，若是此刻有精神，定是要给你们磕上几个头的。你们莫要怪他，我替他代劳了。”
半九双手伏地，重重地落了三响。
“这人拗得很，你们儿孙可是磨了好久他才答应来的。你说这人是不是识不得我的好？”
半九问着，却自己笑了起来。语气轻轻柔柔，生怕惊醒了梦中的谁。半九将盒子抱在怀里，用袖子擦了擦不小心落在上面的灰。
“杜仲还是你厉害，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小子还有这么不讲人情的时候，不声不响的什么都做了。我知道你一个人惯了，可是遇见我以后再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你会遇着奶奶和娘亲吗？你这么和善，他们会很喜欢你的。没有碰上也不要紧，等等我，我带你亲自去找他们…”
有血顺着他开合的嘴角流下，他却不觉痛苦一般一个人讲个不停。整个汤城恐怕只有药铺的老板和他自己知道买的砒霜有几斤几两了。
他没有想过要活着，无论是一开始的被斩首还是杜仲换他以后。唯一的区别无非是前者出于被动，而后者是自己的选择。他都缠了杜仲这么久了，怎么可能在最后他已经点头的时候在放弃呢。
良姜觉得眉心跳的厉害，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当她整个人推开半九府上的门，来看个究竟的时候，半九早就没了气息。整个人靠在桌案上，头挨着他奶奶和娘亲的灵位，怀里抱着的是杜仲的盒子。像是很满足一般，嘴角的笑一直都是挂着的。
除此以外，良姜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无救兄。”
范无救的出现并不让他觉得有多意外。
“良姑娘。”
“无救兄是来收他魂魄的？”
“自然。姑娘又要救他？”
良姜一愣，随后失笑地摇了摇头。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专找你们麻烦的人？”
范无救思忖了片刻，得出了一个中肯的答案。
“确实。”
范无救的耿直一时之间倒让良姜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本是午时三刻就该殒命的。你们替他换了命，已经算是违背了阴律令。算他还有些自觉，不然麻烦可就要落在你的头上了。我劝姑娘下次莫要在做这档子事了，这地府总归还是阎王说了算。”
“多谢无救兄费心了，我记下了。不过…”
“姑娘有话直说。”
“他可能投生？”
“能自然是能，不过依他罪行，地狱之罚自是免不了的。何时能投生，入哪一道，皆要由各殿阎王定夺。”
地府十殿，地狱十八层，多的是穷凶极恶的鬼。掏心挖肺，残刑罚不胜枚举，一切都是为了偿还前世造的孽。忍得住的，留你一条生路，放入轮回，投胎转世。受不了的，便入了撕咬魂魄的鸡犬的嘴，灰飞烟灭。
良姜不敢想，都说生而为人难，看来死了也并不是解脱，做鬼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必安可还好，近日都没怎么见着。还说空了同他喝上几杯。”
“多谢姑娘记挂，近来地府事务繁杂，众人皆是不得空闲。”
“如此忙碌？可是出了何事？”
范无救顿了顿，转瞬又一笔带过。
“无非是地府的一些杂事罢了，且不说了，免得扰了姑娘清净。”
“你这话倒是客气得很了。”
“我记得秦广王殿下曾经向姑娘讨了个要求，说是来日若有需要姑娘相助的地方，姑娘一定答应，这话可是真的？”
“绝无虚言。”
范无救勾起一抹极其不显眼的弧度，语气清冷却不乏细雨和风。
“那届时殿下定会亲自说与姑娘，我就不多嘴了。”
“也罢。客栈里还有几瓶青田，你随我拿了给必安捎回去吧。”
“那他定是要拜天拜地了。”
一殿。
“半九听审。”
鬼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显得有些高亢和尖锐，秦广王略微揉了揉耳朵，旁的小鬼就识趣地压低了声音。半九似是已经接受了新的身份，安静地立着。
“听审。”
“尔杀人弑父，血债累累，罪孽深重，本应交送二殿，以此为伊始，受各殿轮罚之苦。然，念尔事出有因，罪责非为其源头，又遵阳寿尽，自行殒命。故押送七殿起罚，若得幸存，交由十殿转轮王，择入轮回。带下去吧。”
范无救在一旁垂首，此等判责在杀伐之中已是轻的了。躲过五殿，只余其三，半九得幸存活其魂魄的机率已然比其他人多得多。殿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鬼差押着半九准备去往七殿执行受罚，那人却扑通一声跪下，让秦广王从卷宗里抬起了头。
“我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恩准。”
定是这些日子烦心事太多，左右都是那些事，偶然炸出一个不一样的来，倒引得他有了两分兴致。没有直接让人把他给拖了出去。
“说来听听。”
“若是侥幸…，轮回入道之时，可否将我归入旁生，化为杜仲。”
这一世为人，他并没有享受须臾，唯有和杜仲的那段日子算得上愉悦，却也成了造成这一切后果的由头。他知杜仲已然消散，那么求一个和他属性相同的一生不算过分吧。
“你可知你在和谁讨价还价？”
秦广王修长尖锐的指甲敲击着桌案，发出叩叩，叩叩的声响。狭长的眼微微眯着，透着不甚寻常的艳红。旁的小鬼一个哆嗦，险些把砚台给打翻了。在这里千百年，能和一殿阎王提要求的他还是头一次见，殿下可能要怒了。
“一殿阎王。”
“予你七殿起罚已是恩德，能否得幸走到十殿还得看你造化，现下你还敢跟我这儿提要求，可是觉得我判得轻了些？”
“不敢。半九多谢殿下恩惠。只不过殿下若是应了我这要求，就算让我从二殿起罚又有何妨？望殿下成全。”
半九字字珠玑，丝毫没有因为眼前的人是掌管冥界的阎王就畏缩半分，似乎自己提的不过是一个点菜吃饭的简单要求。
“真是如此，那我到可以成全你，让你好好体会体会各殿的乐趣。只不过，可惜了。轮回转生之事不归我管，你的罪可能要白遭了。来人！给我带下去！”
半九被带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门边，整个大殿又清净了些，陆陆续续又有新的待审之人进来。范无救不知怎的也默默松了口气，老大发火的样子他见过一次，但是并不想再见第二次。
“殿、殿下。”
负责押送半九的鬼差有些害怕地走了进来，生怕一个不小心踩着了雷区，自己就被灰飞烟灭，消失了个干净。他实在也是不想进来的，可是出了大殿，走到外面他才陡然想起刚才老大说的话。
所以，老大最后的意思是这人到底要送到二殿还是七殿去？
左右推不过，到时候送错了地儿受罚的还是自己，索性冒险把心一横一脚踏了进去。
“何事？”
面色平静，没有不悦，正是说话的好时机。
“那个…半九是送往二殿还是七殿？”
鬼差问的小心，悄悄抬了个头，正好被逮了个正着。眸子冷冷，带着森森寒意，在这炎热的夏，也让人觉得奇冷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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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说的不够明白？”
“不不不，是小的没听清，没听清。”
一句反问，直接把他吓得双腿一软，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大殿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秦广王放下手里的笔，沉了半晌。而后开了口。
“七殿吧。”
审阅已批，更改本就是件麻烦事，况且他也只是说来唬唬那个小子，自己一介阎王，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上，何必同那小儿置气。
鬼差听了如同大赦，麻溜地爬出了大殿。
“我有这么可怕？”
秦广王转身询问身旁研磨的小鬼，瞧着他脸上的虚汗和苍白如纸的鬼脸，摇了摇头。罢了，都是些没胆的家伙。
“无救。你去一趟七宝殿，跟转轮王说一声，若是这人到得了他那儿，不妨听他说上几句。当然，结果在他，无需派人来问我意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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