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他还不想死，不想死。冷汗顺着脸颊滑入衣领，他的脸因为过度惊恐而变得有些惨白，手掌握成拳紧紧攥着，被指甲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我不想死！”
他惊叫着闭上双眼，有那么几滴血溅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扶着女人摇摇欲坠的身体，低下头看见她背上已经被血浸透了的衣衫。是了，是他把女人拉过来的。
女人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还握住自己臂膀的男人，放大的瞳孔是还未散去的先前的得意之色。女人用余力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腕，逐渐失去焦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盯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你…”
感觉到插入腹部的刀又没入进身体一分，女人说话都觉着吃力，一口血猝不及防喷洒在他脸上。面上，衣服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妖冶如蔷薇。
女人望着他一脸血的惊恐模样突然笑了，鲜艳的红顺着雪白的脖颈蜿蜒而下，手却是死死握着不肯松开。
半九瞧着，面无表情的脸突然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他似乎对这红色有着特殊的喜好，眼睛里带着难以名状的兴奋。
将手里的刀抽出之后又插入，如此反复，整个厅里充斥着刀具没入肉体的噗嗤声，半九却乐此不疲。
他爹望着已经失了神志的人，只觉后怕，身体都在不停打着哆嗦。女人本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经他这么几下，原本紧抓住男人的手渐渐失了力气，无力地垂在两侧，慢慢没了呼吸。他不想成为第二个死在这里的人。
惊恐的老爷，不停向尸体插刀的半九，淌了一地快要凝固的暗红血迹，杜仲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虽然多半猜到这些事和半九脱不了干系，但是真真正正见到却又是另一番情景。杜仲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压着样，沉闷的打紧。
他早知以半九的性子会出事，却没想到已经严重到了这地步，怪他没有早些明白，拉他一把。
“半九…”
熟悉的声音传递到半九的耳里，他整个人微微怔愣，眼里聚拢了些光亮，渐渐有了意识，似是不敢相信般转过头，视线交汇的瞬间，连空气都凝固了半晌。
半九是头一次见着露出这种表情的杜仲。怎么说呢？有些悲戚，还有些悔恨，就那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独独没有怨恨和嫌恶。他是该恨他的，远离他的啊，他这么十恶不赦。
半九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和衣服上沾着的血迹，还有握在手里微凉的银刀，忽然觉得有些烫手，忙不迭丢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整个人瞬间离那具尸体很远，不停地摇着头。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由一开始的小声嗫嚅到放声尖叫，原本安静的人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发出惊慌而绝望地嘶吼，双眼因为充血而赤红。整个人蜷着身子，缩到边角背对着他们。
杜仲走过去主动把他圈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儿。
“好，好，不是你。”
他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在轻微地颤抖，甚至有些抗拒他的靠近，他只好把人又抱得紧了些。温暖包裹着他，让他无所遁形。
等了好久，久到山花都要落了，怀里的人似乎渐渐稳定下来。半九的头埋得很低，紧挨着膝盖，杜仲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依稀看到缝隙间滴落的水珠，那人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轻轻传来。
“对不起。”
半九一直是怀疑过自己的，但他不确定。直到那日杜仲问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人的挣扎画面，还有自己冷漠的面孔，他才终于知道这么些年他一直都是带着伪善面具的狼。而他选择了隐瞒，因为他担心杜仲知晓以后会离开他，毕竟应该没有人愿意和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杀人魔在一起吧。
“没事，还有我。”
好不容易逮着空，半九的爹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地逃跑机会。趁着杜仲牵制住半九的空档，整个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外面跑去。
半九无心其他，那人要跑就随他去吧，算是偿还了他的生养之恩。他的结局是什么样早就已经不重要了，让这一切到这里都结束吧，用他的命。放过他们，放过自己，也放了一直被他苦苦纠缠的身后人吧。
杜仲却不是这样想的。如果就这样让他从这个大门里出去，不到片刻衙门就会有人过来把半九带走，而等着他的只有死。但他不要他死。
“老爷留步。”
原本敞开的门被紧紧闭合，任凭他怎么敲打都无济于事，索性踩了山石，打算翻墙而出。却不小心跌落下来，摔了个人仰马翻。
“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呢？”
杜仲依旧笑的温和，眉眼纤纤，眼里却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地上的人急的四处逃窜，却被突然而来的干枝缠住了脖颈，整个人凌空在正中央死命挣扎。他的手死死掰住，妄想把它扯开一些，却发现有越来越紧的趋势，瞳孔里倒映出来的恐惧丝毫不逊于之前面对半九的状况。
“妖…妖怪…”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他喉咙里溢出，干枝的一端是杜仲不见五指的手。妖力的挥发，头上的儒巾也落在了地上，没了束缚的发肆意飞扬，额间隐约露出的是浅青色的花印。
身后没了温度，半九扭过头却发现他爹高高悬挂在半空，还有形态有些异常的杜仲。
他着急忙慌地冲过去想阻拦杜仲，却被之前设下的结界给弹了回去，只能奋力拍打着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杜仲！杜仲！你住手！”
杜仲转过头，似是安慰。
“放心。”
半九能看见他爹越来越痛苦，快要窒息的表情。他摇摇头，神情是掩饰不住地焦急和悔恨。他懂杜仲这么做的原因，可是他本就是那么一个干净，与世无争的人，他怎么忍心让他因为自己而被污秽玷染，脏的，该下地狱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不要…”
里面的人充耳未闻，却暗自发力。凌空的人频繁蹬着的双腿渐渐失了力度，杜仲知道快了，这个人的大限就要到了。
白光一闪，结界被劈开，干枝被斩成两段，杜仲被迎面而来的拂尘击中。一时的气韵不畅加上妖力被阻隔带来的反噬，让他呕出一口血来。地上的人却因此捡回来一条命。
“孽障，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折谷收回拂尘，本来人间的事与他就没有多大干系，他也是碰巧路过看到宅子里妖气横生，才来看看，却没想到发现了一个想要插手人间俗事的小妖。
“与你何干。”
“哼。老朽是见你天资聪颖，颇有慧根，假以时日定能位列仙班，这才来劝你一劝，莫要因为这些凡尘俗事耽误了自己日后前程乃至性命。”
“性命我都不在乎了，你觉得这前程于我还有什么用处？”
杜仲的话轻飘飘的，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重名利的人，得道飞仙的事更是从未想过。
“简直是顽固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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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老君既是要与那凡人为伍了？你可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好是坏皆由不得你来论断，一切自有定数，莫要坏了规矩，扰了三界的秩序。”
“那我就先结果了这人，在拿这条命向老君你请罪好了。”
嘴上云淡风轻的说着，手却不留痕迹地滑到地上得以喘息的人一旁。锋利的枯枝迅速抬起，只需一瞬，就可以插入那人跳动的心脏，让新鲜的血液浇灌快要干涸的枝干。
“住手。”
枯枝在距离半九不过分毫的地方险险停下，他张着双手，挡住了他的进攻。
杜仲收了手，一言不发地站着。聪明如他，自然知道这人出了这个门，等着他自己的会是什么。可是与之相比，其他的都算不的重要。
半九的爹连滚带爬的出了门，折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个干净。整个府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女人已经冰冷的尸体。
“你可知…”
“我知道。”
半九知道杜仲要说些什么，出声打断，就这么看着他。原来他是妖啊。青眉细目，干净如宣纸，要不是亲眼所见，别人告诉他的话他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的。
“你是妖啊。”
“…怕了吗？你日日夜夜与之纠缠的人是个怪物。”
“那我们挺配啊。”
半九的声音低低沉沉，细细一听还带着笑意。
“杜仲，对不起。这么久以来，因为我让你困扰了。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我应该很快就要去另一个地方了吧。这么些年，我变了很多，所以我不希望你也成为和我一样的人，我希望你永远都是我们在府里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那应该是杜仲印象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就当成第一次好了。半九永远忘不掉当时那人夹着书过来的样子，温柔而疏离，谦卑又坦荡。
彼时的他正翘着个腿坐在椅子上嗑着瓜子儿，猫盘坐在他的腿上，耳边是那人温吞的介绍。
“在下杜仲，字思仙，日后就是你的先生了。”
衙门的人不出片刻就围住了这间屋子，跟着来的还有聒噪的不知死活的半九的爹。半九被衙役带着走出了门，临了不忘回头看一眼。
杜仲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央，四周静的连风都忘了晃动，孤零零的，让他心里堵得慌。他从未见过他身边有些什么其他的朋友，除了那群孩子，唯一剩下的就是自己。
如今，他又回到那种孑然一身的状态。可是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就像没遇到他之前一样，即使日子简单单调，却也不用整日因为那些烦心事庸扰。他的时间还那么长，如果可以他希望杜仲一生都记得他，可是现在还是忘了吧，要是他曾经有那么一刻进过他心里的话。
“保重。”
最后留给杜仲的只有这简短的两字和他利落的背影。
“你真的想好了？”
“之前就与良姑娘说过了，这还有可讲理的？东西姑娘可都收下了。”
杜仲依旧笑意温温，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仿佛半九入狱问斩一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不相干的事。可只有他们一屋子的人知道，现在讨论的事有多么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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