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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应离睁开眼，夜色如墨，如此黑暗的时刻，想必距黎明已不远了。
应离身量比明离矮上几分，视线上的些微高度变化被应离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低头打量自己有些粗短的五指，虽不难看，但比起明离的柔荑葱指，再看自己这双手就实在说不出好看这个词了。
左眼眼尾处仍有些隐隐作痛，那里就是金乌坠施术后的印记，眼尾缀了一片飞鸟纹，纹路是黑色的，就像是一只乌鸦。
若是衬着明离的俏脸一定别有一番风情吧。
应离对着水镜打量了一会儿，胎记一样的印记刻在脸上实在是不好看，但明离也不图好看，无所谓地自嘲一声丑八怪就随手抹去了水镜。
将灵位牌收进储物的剑穗里，应离迎风将斗篷草草披在身上，太一府深夜的高天狂岚将斗篷吹得恣意翻飞。
师尊玄思真人这几天也一下子老去了许多，前阵子闭关前一直絮絮叨叨挂在嘴边的什么破境天缘他再也不提了，想来这缘分到底还是没了。
仰仗期许的大徒弟暴毙而亡，玄思可以说只有明离了。
明离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不管这爱宠之中存了多少旁的心思，他对明离的好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明离此时不应该离开，明离应该忍下锥心的剧痛，咽下刻骨的仇恨，穿上那身华美绚烂的法衣，履行明离作为太一府相王的伟大责任，也好抚慰玄思痛失爱徒的欲绝伤心。
可是明离啊，她在更早更早的时候，就被自己深信不疑的前辈夺去了性命，连魂魄都被吞食下肚。
天大地大，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明离这个人了。
应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前世那颗没退下去的痘痘还在老位置，这个世界上可没有遮瑕膏呢。
*
清泉在继任大典上自爆气海的行为轰动了整个堂奥，太一府颁布的公文也只是将清泉归责为首犯，元申屠是从犯，两人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伤害相王。
应离没有表示任何的反对，太一府是堂奥的标杆门派，乾坤门同样也是，两根标杆干起仗来，怕是一战之后整个堂奥万年根基都要毁于一旦。
大祭礼就在明渊身死，清泉自爆的第二天，观礼的宾客无不人心惶惶。
相王在太一结界的开阵大仪前失踪，紧跟着宾客尽数被赶回庚桑楚馆静等安排，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大祭礼那天的清晨才重新放人出岛。
前天晚上先是刺耳轰鸣的音浪，紧跟着又是那条天水瀑布在空中无故暴蹿，最后还能听到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无数灵光飘散在太一府内，连庚桑楚馆都被灵光短暂包围了。
一看就知道这是出人命官司了，只是也没哪个门派敢八卦到太一府头上。
清非府尊也当真不再管事，太一府摊上这么大的祸端都没有露面，直到大祭礼早上才姗姗来迟，自家的瓜他居然是全堂奥最后一个吃到的。
失踪了两天的相王在大祭礼上出现了，一身得体的法衣，脸上也挂着十分标准的微笑，不露任何端倪，教人根本看不出失踪的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相王印信依然是通过宝具相王引承继，相王引就是数月前选中明离的秘宝。
明离已经知道了，所谓的相王引无非就是能够识别人魂灵的器物，在数万年前制作之初寄宿了一点白天心天魂的魂息，遇到魂息相符的就会射出白色的光芒。
所以相王引根本就是冲着相王天魂量身打造的，不过是挂着凭天意选任的羊头卖内定相王的狗肉而已。
府尊的继任就比较正常一点，没那么多弯弯绕，传统的师徒相继，清非府尊将府尊印信正式授予玄墨。
只不过这枚印信玄墨已经用了几十年了，眼下就是摆个象征传承的噱头。
大祭礼后玄墨向师尊清非禀明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唯独隐下了明离被移魂的消息。
明离就在一旁听着，端看清非作何反应。
玄墨同乾坤门几乎没有来往，之前的几次公众场合见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清非似乎与乾坤门关系更深一些，恶感也更重。
明离看着清非紧蹙眉头的模样只觉得分外陌生，这样温柔和善的清非府尊也曾亲手杀死过同任的相王吗？
卸任后的清非前府尊没有多指手画脚，只是让玄墨放手去做。
两人也不再避讳明离，对话间她听到了好几次叹风华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似乎也曾是太一府的门人，只是现在已脱离门籍回归人狱了，似乎还开了家叫做花玉仙境的妓院。
叹风华这人听清非的说法似是与乾坤门有些生意上的联系，明离垂着脑袋，立在一边乖巧地听着，半点不让人看出她心里的算盘。
*
应离自大祭礼后就再也不肯回山木居，一直守在玄思岛的祠堂里，玄墨不疑有他只当她与明渊情深，给她留了更多时间供她悼念故人。
玄墨同样也践行了他的诺言，至今没有人晓得原本那个正牌的相王明离已经被清泉吃掉了，而现在这具身体里住着的不过是个冒牌货。
玄思怕爱徒明离想不开，在小岛四周都设了的结界，有人出入都会警示给玄思，可惜这又如何能难倒如今的应离。
那流光一般在空中晃动的水纹结界近在咫尺，应离视若无睹一般地穿过，结界没有任何反应。
体内原本几乎崩坏她气海的相王魂力似乎与相王线的吞噬之力形成一种均衡，王线鲸吞了足够的魂力已经吃撑了，魂力也恰好消耗到应离气海能够支撑的地步。
如今的应离可算是乘了相王的好风，功力一日千里冲到元婴期巅峰了，正好就是明渊死时的水准，不可谓不讽刺。
只是如今为了金乌坠的术法，行走江湖只能凭用四成功体，也不过是个金丹中期的小修罢了。
站在玄思岛的边缘，望着脚下无边夜色，仿佛深渊正回以凝视。
又想起来了，她在这个世界醒来的第一天。
明渊带着她在田子方圆的屋舍间穿行，从高高的浮岛上纵身而下，她因为过于害怕而尖叫到嗓子都嘶哑了。
再后来，她不怕了，变得越来越勇敢，变得越来越强大。
她心里依然清楚自己是一只风筝，明渊扯着一根长长的线，牢牢地牵着她，她可以飞得很高，看得很远，但她知道遇到了狂风遇到了大雨，她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明渊会把线收起来，将她藏得好好的。
这根紧紧扯着她的线如今断了，她是那只失了依凭的风筝，注定只能漫无目的地飘飞在空中，然后向着泥潭坠落。
她知道这是明渊对师妹的爱顾，她依然可耻地全盘接受了。
如果她那时醒来后对明渊冷淡一点，刻薄一点，将他推得很远，甚至彻底决裂，那是不是自己还能有幸观礼他的封位仪式呢。
他可是明字辈里第一个百岁冲进半仙境的小先天啊。
心脏依然在抽痛，眼角却再也无法湿润，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应离摸了摸剑穗，那是元嘉麟送给她的礼物。
现在，我要来杀你的父亲了。
元申屠！
应离一脚踏入虚空，从万丈之上一跃而下，坠入无尽的血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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